北京建筑上的大屋顶

为什么北京很多房子上,总要加个这样的「大屋顶」? - 知乎

/这算不算一种“反-批判地域性主义”?@link:: Arch.批判地域性主义/


1895 年甲午战争战败之后,清廷上下积极提倡洋化。清末所有的衙署都建成了西洋风格,民间在 1900 年后建的商业铺面也都热衷西洋装饰。

中式传统民居更是被贬得一无是处。1905 年《汉口日报》一篇文章将中西住房做了一番对比称:「(中国民居)入其室则黑暗世界;而西人洋楼高矗,窗闼洞开,足以收纳空气……比之华民住屋,真有天堂地狱之分。」

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。中式民居虽然永堕「地狱」,但殿堂式建筑的「大屋顶」不久就时来运转,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,中国人在战火连天的欧洲面前重拾自信,社会精英们脱下西服,换回了长衫马褂。

中国人民的文化自信,很快刮到了建筑领域。

1930 年前后,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,在建筑上大力推崇「中国固有之形式」,给西式建筑增加中式大屋顶的重任,也就交到了中国建筑师手里。

直到抗战爆发前,国民政府主持修造了中山陵等一大批政府机关和公共事业建筑,大多都采用了西式建筑结构加「大屋顶」的形式。

不过,虽然「大屋顶」有官方加持,在南京等地声势浩大且波及北京,但在当时建筑界,就已不乏质疑之声。

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认为,「大屋顶」建筑在理论和设计建造方面都存在明显的缺陷,「均注重外形的摹仿,而不顾中外结构之异同处,所采用的四角翘起的中国式屋顶,勉强生硬的加在一座洋楼上,其上下结构划然不同旨趣」。

在梁思成看来,中国古代建筑的优点在于其梁架式结构,与现代建筑的框架结构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,并且「每个部分莫不是内部结构坦率的表现」,合乎现代建筑设计原则。生硬采用钢筋混凝土去模仿木构架建筑的具体形态,破坏了中式建筑的真趣味,是最不聪明的借鉴手法。

同时,梁思成还指出,给近现代西式建筑强行加大屋顶在经济并不划算,「糜费侈大」,不适应当时中国贫弱的基本国情。

直到 1949 年后,梁思成等人的在「大屋顶」问题上仍然态度顽固。1950 年 1 月,梁还在营建学研究会上强调:「(大屋顶建筑)不伦不类,犹如一个穿西装的洋人,头戴红缕帽,胸前挂一块缙子,脚上穿一双朝靴,自己以为是一个中国人!」

不过,随着苏联专家的到来,梁思成们很快投降了。

「要像爱女朋友那样爱民族形式」

50 年代初,大批苏联援华专家来到中国,其中也包括市政与建筑专家。

在当时特殊的政治环境下,苏联专家们理所当然地把持了中国建筑界的话语权,他们传达给中方的信息相当明确:采用民族形式才是社会主义建筑,坚决与资产阶级的现代主义建筑划清界限。

苏联专家们的意见,代表了苏联最高领袖的意见。早在 1935 年,在斯大林亲自指导下,苏联公布了《改建莫斯科市总计划的决议》,指出要以「民族形式」表达「社会主义的内容」。

随后设立的苏联建筑科学院,更明确表示要对「资产阶级的」现代主义建筑流派进行「歼灭性打击」。

这种环境下锻炼出来的苏联援华专家,当然执着于「民族形式」。如苏联专家维拉索夫就表示,他「看见上海就愤怒」,因为上海遍地西洋式建筑,缺乏民族风格,「很不进步」。另一位在清华大学指导建筑教学的专家阿谢普可夫,则要求学生「要像爱女朋友那样爱民族形式」。

至于中国建筑的民族风格是什么样的,苏联专家们也早已成竹在胸。1949 年 9 月,苏联市政专家组组长阿布拉莫夫第一次见到中方人员时,就专门嘱咐北京建筑要搞成西直门那样的「民族形式」,怕中方人员不懂,还在纸上勾画了一个箭楼的轮廓。

中共对苏联专家的意见深表认同,《人民日报》对建筑学界提出要求,在首都建设的建筑设计上「必须批判和克服资本主义的设计思想,学习社会主义的设计思想,特别是向苏联专家学习」。

从 1951 年开始,以梁思成为首的北京建筑学界开展了多次自我批判,「痛悔过去误信了割断历史的建筑理论」,将一贯认可的「国际主义」建筑和现代主义建筑风格都视为反动的、代表资产阶级的、世界主义的体现。

即便如此,北京建筑界还是对到底应该如何发扬民族风格表示了疑虑:「创造我们的新建筑。这是一个极难的问题。老实说,我们全国的营建工作者恐怕没有一个人知道怎样去做。」

1952 年建成的「四部一会」大楼,几个大屋顶共花费 30 多万元

1952 年建成的地安门机关宿舍大楼,顶部 6 个亭子的工料造价达 54.6 万元

「梁思成路线」被打倒后,北京的建筑风格问题并未得出答案:不加装饰的现代风格是「资本主义」,加「大屋顶」又是「封建复古主义」,到底该盖什么样的房子?

答案在 1958 年揭晓。

为庆祝国庆十周年,展现建国伟大成就,北京决定建设一批庆典建筑,即「十大建筑」。高层明确指示,重大建筑仍要采用「民族形式」,因此大屋顶建筑仍占很大的比例,如民族文化宫、全国农业展览馆、北京火车站等。其他建筑也或多或少带有传统装饰元素。